回归（下）
作者/张翊
冬去春来，办公楼下南迁的蔷薇花谢了又开，细细的花瓣，密密匝匝簇拥在树梢，弥散着淡淡的清香。每日经过，肖兰都会屏息轻步，唯恐惊扰了她最爱的那一片鹅黄！肖兰虽不善交际不苟言笑，但干净利落的工作作风，善解人意的处世之道，给她的事业加分不少，未来依然可期！
上帝关上门又随手打开一扇窗！除了婚姻，命运在别处很眷顾肖兰。年前她在新区买了一套电梯房，按照简洁素雅的设计，认认真真装修好搬进去。她喜欢安静也习惯了独处，现在女儿去了远方，她和前夫看似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
去年仲秋的一个夜晚，出差回家刚睡着，肖兰就被前婆婆、易军七十多岁的母亲打来电话惊醒了。孩子还小时易军的母亲曾来小住过几次，婆媳俩相处不错。儿子媳妇离婚后，老人也时常有电话来询问孙女的情况。
肖兰下意识拿过手机按下接听。前婆婆哭诉道：“肖兰，你快去看看易军！求求你，只有你能帮他了！”
肖兰激灵一下坐起来：什么事情？请您慢慢说，别着急！
“易军受伤了右腿骨折，医院。”
见肖兰没吱声，老人急了。
“我知道是我儿子对不起你，他现在一个人很可怜，求你念在小娜的份上去看看他！”
肖兰答应就去，老人停止哭泣，连声道谢着挂了电话。
肖医院。子夜的风凉飕飕的，光怪陆离的城市霓虹，迅速闪过车窗两侧，弄得她眼花缭乱。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肖兰想再快点，红灯亮时差点就一脚踩了油门。作为新手“女司机”，她对自己的车技和慌乱感到双重的沮丧。
在病房前迟疑了好几秒钟，肖兰才举手敲门，一名护士正要退出来，顺口说；哦，终于有家人来了！易军躺在床上，右脚被拉环悬吊在空中，整条腿打满绷带，她走过去时易军正好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双方都愣了一下。
易军先打破沉默：“你来了？”“嗯”。“这么晚了，是我母亲打的电话吧，她不听我的劝阻。”易军说前天早晨去上班，在地库被一辆电动车从身后撞了，白天才做的固位手术，可能要在病房躺很长时间了。肖兰迅速扫了一眼四周。易军的眼神有些躲闪：“不在，去她儿子那装修房子了”。肖兰“哦”了一声，再也无语！肖兰其实已经从易军母亲那里了解道到，那个女人早傍上了一位建筑承包商，那位六旬老板出手阔绰，给女人刚从技师院校毕业的儿子买了一辆越野车和一套房。前婆婆还向易兰爆料，当初那个女人非但没与易军办理结婚手续，还迫于婆家争夺抚养权的压力，给自己的儿子写了一份绝对不结婚的保证书，才让易军进了家门。老人说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真相。再看易军消沉落魄的窘态，肖兰的胸口像塞进了一团棉花堵得慌。年轻时互不珍惜、我行我素，给婚姻解体埋下了最大的雷！眼前这个变得有点陌生的男人，无论是作为丈夫还是父亲，压根没有被真正“送”出去，还倒贴钱被别人家借用了七、八年！沉闷的气氛让两人都觉尴尬，肖兰打来一壶热水，递上毛巾让易军洗脸，收拾过病房，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离开了！第二天肖兰托人给易军找了一名男护工，拗不过女儿和前婆婆的再三请求和托付，肖医院照顾前夫。每次见面，就几句寒暄，只有聊起女儿他俩才有共同语言。肖兰悲哀地发现，她和易军之间交流的欲望都衰退了。易军的腿倒是康复很快，两个多月能拄杖行走，今年初就回单位上班了。那个女人在易军上班前回来了一趟，不耐烦的敦促易军尽快搬出去。她说自己手头紧张只得卖掉了这套旧房。易军默默收拾好自己少得可怜的衣物，再次“净身出户”，去租了一间小公寓安身。很快就到了寒假，易军的二弟易江开车过来接大哥和侄女一同回老家。易江进门后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还带来了一大堆他父母准备的江西特产年货。肖兰从窗口目送女儿跟二叔一路亲热说笑着上车，心里怅然若失，她知道易军就在车上！父爱是女儿健康成长的不可或缺，肖兰深谙此理。她从不拒绝易军对孩子的关心照顾，也从未阻隔女儿与爷爷奶奶等家人们亲密来往，毕竟“血浓于水”！如今小娜健康活泼，自信而阳光，并没有贴上离异家庭孩子的自卑标签。作为母亲，她认为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得。除夕夜，女儿开通视频拜年。易军才说了句；肖兰，新年好！他母亲接过手机：“你来就齐了！”易军父亲也在一旁补充：“孩子，下次一定要一起回家啊！”电话那头是久违的大家庭温暖！从那以后，女儿跟母亲视频的话题就一个；恳求肖兰接纳易军，让自己的父亲真的回归。女儿说，“妈妈还记得吗，你说过爸爸会被还回来！”“妈妈你忍心看着爸爸这样潦倒下去？奶奶都当我的面哭了好几次！我求你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妈妈，你真的一点不在乎我的感受吗！”凡事都能当机立断的肖兰，唯独对女儿的请求无法狠心回绝。肖兰的父母和好朋友也都劝她与前夫复合，他们都认为婚姻还是原配的好，迷途知返的易军应该被原谅。早已退休的那位红娘阿姨也专门约见了肖兰，她历数易军的种种优点，说自己从没看走眼，易军不过是被可恨的小三迷了心智，做了荒唐事！昨晚肖兰接到了易军的电话，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表明想邀请她去水上公园走走，聊聊，他说已经向女儿承诺，一定主动联系她母亲。易军：“还记得那个咖啡厅吗？”肖兰：“嗯…，记得。”易军：“我先去，靠湖边第三个窗口。”肖兰：“嗯…，可是…”易军：“你不用着急，我等你！”肖兰：“嗯…好吧！”不是优柔寡断，她就是没法拒绝他！月亮升起来了，清冷地从高空俯瞰大地。银波荡漾下，先前还有几许婉约的墙灯相继黯然失色！柔和的春风，伴着摇曳不定的月光透过窗纱渗进来，影影绰绰，晃得满屋朦胧！一场婚变无情撕裂了岁月，让肖兰和易军形同陌路。他们各走各路，已离得太远，回归也罢重合也好，都必须有一次伤筋动骨的情感修复。易军这次选择的见面地点，算是用心良苦。肖兰轻叹一声，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镜框，那是她和易军二十年前的结婚照，照片里易军俯下身用右手搂住肖兰，两人都笑得很灿烂。这个镜框从墙上取下来，就被肖兰雪藏了。除此以外，这里再没有了他们共同生活的任何痕迹！以前那套旧房里，到处是易军留下的的印记。他走得那么匆忙，那么义无反顾，大衣柜里还有很多没带走的衣物，肖兰买的那套绛红色男士绒面睡衣就一直挂在那。易军离家前那个生日，她送的一条灰色羊绒围巾也在那，连包装都没拆开过！前夫看过的书，用过的茶杯，烟灰缸，穿过的拖鞋、皮鞋都还在。它们虽静处一隅，却总是在无意间挑动肖兰不堪的回忆。去年搬家时，肖兰几经犹豫最终把那些旧物全部打包扔掉了，事后她没感到丝毫的轻松，倒像丢了魂似的发呆半天。今天下班回到家，肖兰胡乱吃了点东西，坐下来仔细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挑选再三才穿上这件新买的风衣出了门，春日绿荫里米色很安静，不刺眼不张扬。其实她从家里去水上公园，没必要经过包括影剧院广场在内的这一块，肖兰舍近求远，就因为这是他们恋爱和新婚时，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浩浩荡荡的自行车队列里，她和易军并肩骑行谈笑，恣意挥洒着轻松快乐的青春气息！几十年前企业花重金，打造了这片方圆一公里的娱乐休闲中心区，现在显得异常的冷清，加上今年的疫情影响，曾经红红火火的企业文化盛况再难重现。年轻一代已不像父辈们，工作生活，娱乐休闲囿于企业一条流水线上。他们更喜欢住在二十公里远的市区，留连于多彩的都市氛围。工人影剧院现在难得放映电影，体育馆常年关门大吉，过去这里经常有明星来访，职工文艺活动，有篮球和排球赛。旱冰场，图书馆和工人文化宫都几近闲置。穿过锈渍斑斑的铁栅栏，可以望见干涸的游泳池四周长满了荒草，地面的蓝色马赛克瓷砖布满裂缝，碎片随处可见。这里曾是易军带女儿在夏天里光顾最多的地方！在林荫道尽头再拐一个弯就到水上公园大门了，公园中心有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人工湖，被一座气派的青石拱桥一分为二，一半是浅水荷花湖，上面架设了九曲观荷栈道。另一半是深水湖，湖面上停泊了几十条小划艇，白天这里很多人湖上泛舟。沿湖有树林和风光带兼步行道。公园南边有一个广场，音乐刚响起，三三两两的人正在步入舞池。广场毗邻是两座小山包，山顶有供人休憩的亭阁。再靠东建了一座船舫式样的三层楼，分别是茶楼，咖啡厅和健身馆。肖兰来到了楼下，准备去二楼的咖啡厅。易军应该早就来了！二十年前，热恋中的他们或是去蹬车郊游，或是看电影，或是来水上公园这座船舫楼喝咖啡。那时候易军特别的绅士，有情调，他俩都对这里的环境着迷。大厅里循环播放着著名钢琴家，理查德·克莱德曼演奏的《献给爱丽丝》和《水边的阿狄丽娜》等曲子！薄雾氤氲，音乐缥缈！咖啡加奶香味幽幽的飘进鼻腔，沁入心脾，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易军不光健谈，还不时营造气氛带给她小惊喜，肖兰只负责聆听和微笑，眉宇间写满了小鸟依人的幸福！踏上台阶，肖兰翘首望向二楼，易军倚靠在窗口正探头注视着楼下，他今天应该也认真的修饰过了，柔和的灯光映照着他神清气爽的脸庞，他还是那么挺拔那么有魅力。显然易军还没看见暗处的肖兰。过去每次赴约也都是肖兰晚到一步，她喜欢驻足，静观灯火阑珊处的易军，她很享受被他等待的感觉。往事如昔，如此的情景再现！一阵穿透骨髓的颤栗，闪电般掠过全身，揪住了肖兰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她的心理彻底破防！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离异造成的伤痛、委屈、寂寞、无助一齐涌上心头。她停住脚步，转过头无声啜泣起来。……从电梯出来掏出钥匙的那一刻，肖兰的手机响起，她飞快按键，拒绝了女儿小娜的语音通话提示。对话框立马跳出一行字。女儿：妈妈，在哪？她回复：刚回家。女儿：你爽约了，爸爸已经在咖啡厅坐了两个小时。肖兰：知道了。女儿：你去过水上公园咖啡厅？肖兰：对不起，我没有准备好。女儿：爸爸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等你，一直等下去，等到你准备好！女儿：妈妈，我们爱你！晚安！这回女儿不再咄咄逼人，像是多了一份理解，这让肖兰感到欣慰。婚姻是一座围城，两人携手步入，围城就是一个家。如果想要逃出，围城就成了一堵横亘两人之间的墙！走的人自然去意决绝，而留下的人要么弃城，要么用情绪把岁月磨成灰烬，要么让怨气在心底沤成毒药。当初易军选择走出围城，就注定走上了一条不能轻易回头的路。八年了，她尘封了那份情感，守着一扇不开启的门，等待着那个不回家的人！但真正要面临前夫、婚姻和家庭的回归，肖兰内心还是免不了纠结、挣扎。她还缺少勇气，她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这一次她必须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生活怎么继续走下去？她从来不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但也不能再由任性来打磨现实。虽然她和易军还有很长的未来，但他们俩，至少肖兰，再没有随心所欲挥霍时光的资本！所有走进婚姻殿堂的人，都憧憬未来的日子甘之如怡，谁曾想生活这杯酒从来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甜蜜往往不敌苦涩！人生该有的经历，该受的磨难，该体验的喜怒哀乐，该面对的生老病死，一样少不了，苍天饶过谁！当婚姻和家庭一地鸡毛时，易军选择逃避而肖兰选择放弃，他们同时选择了快刀斩乱麻，一离了事一拍两散！他们都以为山穷水尽，恩断情绝！他们没有努力，也没有坚持，甚至没有尝试一下，去寻找打开死结的有效方式。思绪纷杂，剪不断、理还乱！肖兰干脆关上手机，倒头昏昏睡去。时钟在墙上执著地数着分秒，理智的决定总在夜的终端才能找到方向！此刻她更愿意在梦海里随波沉浮，任灵魂牵引自己前行！万籁俱寂的深夜！静得叫人有点无所适从！人间最美四月天，美得自我，暖得暧昧，绿得迷离，静得虚幻！于无声处孕育新的生机和希望！温暖的春天翩然而来，洒落了万紫千红，即将妩媚谢幕！任谁都知道；热烈的夏季就在不远处蛰伏，屏息静候自己的主场！而今晚，于肖兰，于易军都注定是他们选择回归前的一个难眠之夜！作者简介
张翊，女。湖南安仁人，中学英语高级教师，就职于原石化总公司长岭炼油厂中学，后搬迁更名为岳阳市第十四中学。
●来源:张 翊
●图片：张 翊
●编辑：黄寒冬
●合成：何录文
●审定：谭湘豫
湘楚网络文学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