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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溪三日外迁宗亲还乡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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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富道

多少年来,有多少次,梦回前溪。有一回回去了,碰见一位耄耋老者,他像迎接回家的孩子一样,情意绵绵地领着我走进家门。这只是一个反复重复的梦境。每当认真想到回前溪,又觉得路途是那样遥远,村落是那样陌生,回去找谁呀?毕竟疏隔五百多年了,那一条血脉的亲情还在吗?

这辈子一定要回前溪,看看先祖生活的地方——这是几十年的夙愿。年5月中旬,一个新的想法诞生了,既然要回前溪看看,迟回不如早回,何不马上动身。我邀了堂弟道明。远在昆明的义金先生,闻讯马上赶回武汉,也要与我们结伴而行。我们一行三人于5月22日启程,到南昌多亏有陈世旭同学派车接应,司机陈卫华是世旭的铁杆粉丝。我们一路上聊着聊着,三百多公里轻轻松松地聊过去了。按原计划在安福县城停留一夜,卫华非常善解人意,干脆当天把我们送回前溪老家。

进入前溪,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稻田,村庄新楼古屋鳞次栉比。在村庄和稻田的周边,环抱着连绵起伏的丘陵。进入村口,水泥马路旁有些店铺,很像一个大集镇。我一眼看见前溪国药店的招牌,那就是刘长史公祠的前殿,一个中年人闻声走下台阶。道明反应好快,说照片上有此人。今年清明期间,族人立振来前溪祭祖,用数码相机拍回合影照片,上面就有广丘村支部书记刘耀先。耀先书记看过我打印的照片,就不用再看介绍信身份证了,笑着领我们去会计刘若槐家。村委会主任刘海先也闻信赶来。

若槐家是一幢三层楼房,院门朝西开,南院墙有照壁,上书“瞻云就日”,中间一个大福字,两侧楹联是:槛外多种吉祥草,门前常开富贵花。这是个书香门第,90多岁的老伯,早年就读长沙医专,回到桑梓悬壶济世数十年,医院服务。若槐已经准备好《前溪刘氏总谱》,翻开世系图,就可确信我们的根在这里了。

我们的老家,按旧时的说法,是江西省吉安府安福县前溪堡。前溪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行政地名。前溪刘氏集中居住在金田乡广丘、塘头、沿沛和砂洲四个自然村,前三个自然村连成一片,分别为三个行政村。砂洲原来也是一个行政村,后来并入到沿沛行政村。现在说的前溪,就是指这一大片土地。

在金田的老八餐馆,我们同老家人共进晚餐。四个村都来了代表,清一色刘家人,七代人欢聚一堂,论起辈份还挺麻烦。我提议请所有刘家兄弟干杯,大家都愉快地笑了。老家人说话,我们一句都听不懂,但我们能够感觉到老家人的真诚和热情。

这一夜我们住在小镇上的金田大饭店,三人分头读谱,读过互相交换,几乎一夜无眠。我们要确定明天上午复印的部分。义金先生长我三岁晚我一辈,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三岁之差不觉得大,但小时候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他已经走出九房嘴到武昌读中学,我还在裕德小学上低年级。因为有这个情结,我一直都尊称他金老师。金老师给女儿取名丹谱,自己后来成了谱迷,见到祖谱如获至宝,恨不得全都复印回家。道明自幼聪慧好学,参与修谱长了不少学问,对祖谱研究的兴趣越来越浓。我们在故纸堆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道明、义金到邻镇复印,中午我独自到老八餐厅自饮自酌。我点了一道苋菜,那苋菜的好味道,已经久违了。还要了一道鲜鱼煮荷包蛋,我说只要一只蛋就够了,老板娘说好事成双,硬要给我煎两只。我们汉阳家乡忌讳吃两只蛋,但我还是愿意入乡随俗。一会儿狗叫声中迎来两位年轻客人,高个先进来笑着同我打招呼,小个后进来也同我打招呼,老家人主动同陌生人打招呼的举动让我好感动。小个看出我是昨天前溪接待的客人,他告诉我他家住在前溪沿沛村,于是我同这位金田中学教师刘勇华认了老乡,我给他讲述了五百年来我们一代代人对前溪的思念之情。又过了一会儿,高个小个的朋友到齐了,他们都热忱地邀请我去包间一道喝酒,我竟然成了一桌人的中心。酒足饭饱之后,我提前下席,好让年轻人闹一闹。勇华得知我自己付过帐,一定要老板娘退还我,我接受了退款,我说为了在我们的亲情里多留下一笔。

天气预报真灵,说下雨就下雨。在勇华的校园里,我们合影留念,雨中漫步。他又打着伞送我回到饭店。晚上我从前溪回来,饭店服务员送来一封信,署名“小小后辈”。信中写道:“如您言:他乡遇故知,倍觉亲切。而我呢,是在家乡遇故人,心潮澎湃。”勇华送来家乡的米酒一瓶,葫萝卜干一包。我已经向他表示过不能接受馈赠,我的理由是带着不方便。他采取我不收也得收的办法,趁我不在时送了过来。他写道:“知您途中不便,但劳烦您带些我的心意回去。相信你会乡情更浓。”

回武汉途中,每停留一个地方,我都请朋友喝勇华送的米酒。“这是我们前溪老家的米酒呀!”

刘承欢原来是砂洲的书记,合并行政村之后屈驾当会计,这位“老书记”刚过60岁,同我们一样也是子开公后裔,我同他都是第三十五世,他大哥前大哥后地叫得好亲热。他有四个孩子,宗亲们都羡慕他培养了三个大学生。这位达观的兄弟有句名言:我不把钱花在建房子上,我把钱花在培养建房子的人身上。他两个男孩分别在上海、深圳从事科技行业。第二天下午,我们在若槐家看谱,再一起到承欢家聚会。

聚会的场面够大了。承欢夫妇双双下厨,还有专业厨师掌勺。前溪的规矩是,请厨师不用付费,请祭师得有象征性的表示,若槐就是当地的祭师。席位排列与我们家乡不一样,前溪的首席,相当于我们的第三席。按照我的辈份和年龄,自然被安排在首席上。老家人劝酒只是一种仪式,客人喝多喝少可以随意,大多数男人只喝啤酒或饮料。而前溪却是个名副其实的酒乡,家家户户都会酿酒,都储存好多好多酒,承欢家后屋就有八大缸。他们的米酒,是糯米酿成,这种酒称为母酿。母酿存放一段时间,出现紫红的色泽,喝起来略带甜味。母酿经过稀释就成为水酒。年前的米酒糟,放置到来年五月,再酿出烧酒来,烧酒相当于白酒。勇华送我的米酒其实是白酒。我在承欢家第一次喝到母酿,这种酒怎么喝也喝不醉。前溪人满桌菜都见有红辣椒,即使是青菜也不一定不放辣椒,我见过没放辣椒的只有空心菜和苋菜。不过那边的红辣椒并不太辣。承欢家杀了只五斤多重的大阉鸡,桌上上了满满两大碗,承欢又给我们三人每人盛上一大碗。席间不断有人劝我们多吃菜,我说这一碗鸡肉吃下去,还能有空地方装其他菜吗?情意太浓了,酒意太浓了。承欢的妻子罗大姐一直在忙,我请她上桌喝酒,她欣然坐在承欢的席位上。耀先说,后上桌的,要先喝两杯。罗大姐毫不怯场,说两杯就两杯,喝过再同我干杯。承欢夫妇俩都留我们在他们家住下,我们说下次来住你们家吧,这次住集镇上复印资料方便。

更盛大的场面发生在第三天。一大早承欢来电话,请我们过去吃早餐,他要带我们上山祭祖。这天正是农历五月初一,老家保留每逢初一祭奠亡灵的习俗,他们在父母遗像前上了供饭。他们家又请来厨师大动干戈。又是满满一大桌子菜,又是母酿啤酒饮料一起上,又是一大桌陪客。承欢的前任老书记,76岁的刘明亮前辈,就挨着我坐下。我这天随便找个座位先坐下,道明指着我头天坐过的一席,笑说我应该坐在那里。老家人看我坐定了,也不再勉强调整座位,由此可见老家朴实而随意的风俗之一斑。

昨天不停地下雨,祭祖和拍照两项计划受阻。今天又像要下雨的样子。我们急于赶早上山,我在席间表示不能久陪的歉意,而且请承欢也快些吃完。这些话得到了宗亲们的理解。老家人都实实在在,善待他人,好说好商量。

刘斌是广丘人,在金田开出租车,他成了我们的专职司机。他送我们到沿沛的坊门。沿沛书记旭明扛着铁锹和长杆镰刀赶来,一看我们脚下的皮鞋旅游鞋,又回头借来三双深筒胶鞋让我们换上。多亏了三双深筒胶鞋呀,帮我们趟过好长一段泥泞土路。

沿沛村头,有条东西向的溪流,溪流的上游有座大水库。湘赣接壤的陈山山脉丰沛的水资源,滋润着这一方沃土。二世祖埊公任吉州长史,视前溪山水秀丽,民俗淳朴,于是在这里安家,奉养一世祖四评事庄公。旭明告诉我们,沿沛坊门一带,以前称为双弯,是前溪刘氏开基地。坊门有千年历史,早先为木结构,历代累毁累修,前几年修成混凝土结构。此坊门的西面,上书“佐公坊表”,“政掌一省”。二十六世祖刘佐公受命云南布政使司。坊门东向上书“甘棠遗爱”,有两副嵌字联,一副是“绰楔扬勋功业与前山并峙,甘棠至爱惠泽同溪水长流”,上下联分别嵌进前溪二字;另一副是“惠政若滇黔志乘相沿名垂千秋不朽,大功隆庙寺恩膏永沛民到如今犹称”,上下联分别嵌进沿沛二字。不过这位省长大人来不及到任就英年早逝。这座坊门以前是前溪人升官赴任、升学出门和迎亲进门的必经之地,

村头溪流上有三座桥,坊门前的一座为七拱桥,始建于乾隆庚戌年,咸丰四年重修。站在桥头上,看东去的滔滔溪流,观南北的淙淙渠水,远的山峦近的稻海,好一幅秀丽的田园风光啊。

前溪的地域,林地占一小半,在大片平畈南面,就是两条平行的山丘,起伏的山丘中间,夹着梯形的冲田。老天爷在考察了我们祭祖的诚意之后,终于露出满意的笑脸,天空放晴了,四围的景色更加鲜明生动。我们登山更添了好心情。

陪同我们的讲解人刘仕华老先生为三十八世,年高84岁,他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上二世祖的坟茔处为“眠犬形”。满山覆盖着葱郁的林木,已经看不清山形地貌,未见到眠犬的尊容。承欢和旭明率先上山,清理芜杂的枝条,埊公坟茔渐渐呈现眼前。我们依次攀登到墓前,点香燃烛烧纸,虔诚地跪拜先祖,为家人为家族祈求平安。这时我将手机接通儿子的手机,再把手机放置墓前,让远在武汉的儿子同千年前的祖先直接通话。从墓地退下来,我们又在一块空场上,继续点香燃烛烧纸,隆重地燃放了两挂鞭炮,向列祖列宗表达所有迁鄂前溪刘氏后裔的敬意。我们带些泥土和石子下山,作为前溪之行的永久纪念。

跟着承欢顺着山路返回砂洲,避开那段长长的泥泞土路。走在凤凰山脊上,走在长岭之颠上,可以登高远望,前溪全景尽收眼底。这里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由这里生发的刘氏后裔,已经遍布神州大地。

安福县是樟树之乡。前溪的樟树名闻名遐迩。我们下山过桥进入大片樟树林。承欢说这些参天古木价值连城,都列入了古树保护名录,谁敢动一动,就有牢狱之灾。

如今的前溪,有许多新楼房拔地而起,展现欣欣向荣的景象。令我惊喜不已的是,百年前的一些老房子,几百年前的古建筑,很多都保护下来了。砂洲保留着整条的古巷子,老牌坊依然耸立在那里。广丘的前溪刘长史公祠,同治《前溪刘氏总谱》载有绘图,这是前溪刘氏的中心祠堂,中殿萃涣堂已毁,前殿后殿水井尚存。塘头保留有松茂堂。沿沛也有一座老祠堂,后殿诰敕堂还在荒草中挺立。我们还看到一些旧时的书舍和私塾。到仕华老先生家,要过一座拱形牌坊,穿过一条老巷子,那是一幢很有年头的古宅。有些老房子并没有住人,保留它们就是留住了历史。在我们这边,在许多地方,为了几片瓦几块砖,无情地拆除了老房子。啊,我要由衷地感谢前溪人,感谢世世代代的前溪人,是你们留下一条条古巷,让我们有机会穿越时间的隧道,回到百年前的前溪,回到五百年前的前溪。

塘头村文书刘芳家准备了丰盛的送别午餐,到他家见到一位新朋友,蓄着时髦的小平头,穿着鲜艳的T恤衫,一看就像是一位老板。刘利经书记向我们介绍,这位县城的老板刘文欢,就是塘头村委会主任,特地赶回来为我们送行。同行的金老师佩服我对人名的记忆力,只要给我介绍过的宗亲,我都能叫出名字。这是我在职业生涯中练就的功夫。我的采访对象,只要没有写进文章,都会牢牢地记住。如果写进了文章,就把记忆交给了电脑和纸张,不一定再记住。然而,我敢说,我在前溪认识的宗亲,我将会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就是两地联系的纽带。想想吧,还有谁没写进我的文章?对了,刘汉卿,应该是沿沛村人吧。

五百多年来,有几人到过前溪省亲呢?寥寥可数。同治谱记载,应华公夫妇回江西老家,终老于原籍,葬于溪西。(若槐说应该是西溪。)二十三世大善公夫妇埋葬在蒲圻县马头山,他们殁于来去前溪的途中。光绪谱记载,二十五世作楫、作桓、作柱和作楷四公,曾回江西抄录草谱。口头传说还有谁与谁在到前溪的来回途中错过。除此之外,当代刘立振首开记录,三次前往前溪。如今有了便捷的交通,可以当天出发当天到前溪。现在,我们三人——刘富道、刘道明、刘义金的前溪三日,也可当之无愧地记上一笔。我们手捧光绪谱,比对《前溪刘氏总谱》乾隆版、同治版,有了许多新的收获。在探索“我从哪里来”的脉络上,我们又前进了一步。我们可以让·合订版更多地还原历史的原貌。

5月24日中午,卫华发来短信,问何时来接我们回南昌。当天下午我们到安福县城,我先后同卫华、世旭通电话,说明我们行程有变。长沙的道德堂兄,本来也想加入我们的行列,到前溪一走,但未能如愿。他急于想听我们前溪之行的故事,一次次来电话让我们绕道去长沙,我们到安福当即买好到长沙的车票。

5月25日早上,长途汽车驶出美丽的安福县城,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车窗外,向老家依依不舍地告别。我耳边响起了鞭炮声,那是前溪的鞭炮声,是离开前溪那一时刻车后响起的鞭炮声。那一时刻我眼眶里流淌着回家又离家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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