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藏地的声音被听见,让女性的力量被体认
第二期藏地当代女性力量演讲集/达瓦卓玛
达瓦卓玛
民间守艺人
来自藏族手工艺之乡－德格麦宿
藏族铜铸艺术品牌“钦乐”市场营销总监
曾就读青海师大藏英预科班
年英文出版《歌谷的宁静》记录收集并介绍了德格麦宿地区民俗歌劳动歌
年全额奖学金就读美国BayPathUniversity
年获美国Grinspoon基金会创业联盟创业精神奖与最佳展览奖
年以市场营销和企业管理双学位毕业，获BayPathUniversityHonor’sProgram荣誉团体学业证书、科学与管理学院院长奖，毕业典礼上代表本科毕业生为届毕业典礼致辞，传遍国内外各界藏族社交网站
年因为出生于麦宿手工艺家族，对藏族艺术充满热情，于是重返德格麦宿，以钦乐利玛铜传承成立钦乐品牌，从独有的利玛铜佛像技艺中研发文创产品
此外，纪录片《宗萨泥塑》曾获世界手工艺协会颁发的《国际手工艺摄影大赛头一等奖》等多个奖项；纪录片《善意的谎言》获国际大学生微电影盛典纪实短片第二等奖
摄影作品《藏族打墙歌》获第8届国际民俗摄影人类贡献奖、纪录奖；摄影作品《麦宿宗萨寺节日上的骑射比赛》获得第9届国际民俗摄影人类贡献奖、纪录奖
大家好，我叫达瓦卓玛，来自德格宗萨。也许你们当中有人看过我在美国毕业典礼上的演讲视频，当时现场有八千名观众，尽管我表面看起来淡定，实际上内心已是千军万马。现在站在这个舞台上，尤其是回到藏区面对前辈们、学长学姐以及我的同辈人，我心里同样紧张，但我会尽我所能假装我不紧张。
“藏地当代女性力量”去年邀请我时，我因怀孕不便，未能应约前来。今天，我与大家分享回国之后我所做的事情，从我这一辈上溯到祖上八代家中都是手艺人，比如我的父母、叔叔、舅舅、弟弟、侄子侄女，而我却是家里唯一一个不会手艺的人。幼时爸爸教我绘画，学习近一年，却连一朵莲花都画不好，相比其他家人们，我的艺术天赋很差，因此我放弃了做手艺这条路，转而选择了另一条路，就是“守艺人”——守护艺术的一个人，我通过这个重新定位了自己。
你们听过我的故乡德格宗萨吗？图片里的寺院就是宗萨寺，我的故乡实际上是麦宿镇，说宗萨地区是因为宗萨更出名一点，因为宗萨仁波切。所以，大家都知道宗萨是一个地区，但其实是寺庙的名字。
宗萨是我成长的地方，也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因为它多多少少对我现在的境遇有很大影响，比如我为什么选择这一行，或者成为这样一个人。我所成长的山沟里，有三个乡和二十一个村，人口却只有六千三百人左右，即便人口很少，但在二十一个村子里却有着两千多名手工艺人，这个数量占了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在这里，不仅从事手工艺的人多，手工艺的种类也很多，因此外界通常称宗萨地区为“手工艺之乡”，这样的生活背景与家庭传统下，我无法成为一名手艺人，因此自然而然以手工艺为中心，选择了“守艺人”这一条路。
早些年，我当义工，做翻译、导游，为游客介绍当地的手工艺和作坊。当地有二十七个作坊，我们家也是其中一个，我很喜欢带着外地人去参观，为他们介绍这些手工艺人的背景和历史等各个方面。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宗萨地区从不缺手工艺人，缺少的是市场营销、企业管理等方面的知识，因此我计划学习与这方面相关的专业知识。
年，我出国留学，先选择了市场营销，后来又学习了企业管理。我喜爱跳舞，在我们的“女子俱乐部”里有来自十七个国家的女生，我们一起学习藏舞，跳锅庄舞，然后在学校的各种活动中表演。
那段时间也参与了各种商业方面的比赛，我想利用在美国的四年时间参与各种社会实践，这期间也获得了一些奖项。后来阴差阳错地成为毕业典礼的演讲者，也不知道那个演讲视频会那么火，所以大家现在对我的期望很高，也认为我的能力很高，其实我觉得差距还是蛮大的。
▲毕业典礼演讲
年，我在美国期间，在史密斯工作了将近两年，直到去年才解除了和他们的合同。之后，我在中国工艺美术协会国际部担任藏区手工艺纪录片的导演，专门为手工艺免费拍摄纪录片和短片，用七八分钟呈现传承脉络、工艺流程。为此前往青海的热贡地区拍摄唐卡和石雕，去香格里拉拍摄当地的手工艺，当时一共拍了11部不同的纪录片。
毕业后回到故乡，那时我觉得在美国学了市场营销和企业管理，回来就可以拯救整个村庄了。但是真的回去之后，你发现并不是当初自己想的那样，因为你在美国所受的教育是以发达国家为基础，这些知识内容全都建立在基础设施和各个方面都非常完善的前提下。而在村子里，二十四小时通电都是一个问题，我想开网店，物流又是另一个问题。有一次客户下了订单，在德格县找不到一个好的物流，邮政因为停电的理由无法寄出，客户催得很紧，从宗萨到成都要十四个小时的车程，最后我找了辆车子将产品拉到成都，从成都给客户寄了顺丰快递。
去年，我接到一尊佛像的订单，和爸爸商量好工期，最后没能按时完成，爸爸还希望再精修一下，客户因为生气选择了退货。当时，我把这个结果告诉了爸爸，他们以为我在开玩笑，以为我在吓唬他们。因此，当你想要把外面的那些商业管理模式完全运用到当地时，会遇到很多麻烦的事。
我们的手工艺主要是制作佛像，三十多名手工艺人大多是男性，他们除了手工艺人这个身份之外，他们还是牧民，要照顾自己的家人、田地和牛羊，他们对劳工合同和周末双休完全没有概念，想什么时候不上班就不上班。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我开始重新衡量我在美国所学的东西，我的老师经常说“thinkallofthebuts”，我发现在课堂上学习的理论知识和去实践真的有很大的差距，在这里，我想要重来一次。
村里的人们大多没有上过学，我想鼓励手工艺人们天天来上班，却不想用合同绑架他们，也不想让他们觉得必须天天来上班是麻烦的事，最后想到的解决办法是，如果每年工作达天以上，每天的工资就可以涨20%，那么大家就很积极。这种方法他们既可以保住铁饭碗，又可以自由地规划各自的时间，如果努力一点，工资会增长，大家每天都非常主动，周末都不休息，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个很有价值。
最开始我选择手工艺的原因，除了我的故乡和家庭的背景之外，另一个原因是我很认可传统手工艺对社会的价值。手工艺人的传承，往往是几代人的历史，它不止是手工上的记忆，它对本民族的语言、历史、宗教、民俗文化而言都是一个载体，能够从很多方面来呈现这些。它看起来仅仅是一个手工艺，但当你去深入了解时，你会发现它是很重要的一个文化综合体，在经济建设方面也有很大的贡献。
如果我们收入一百万，那么百分之五十都是手工艺人的手工费，因此，从事手工艺是文化保护和经济建设两不误。此外，手工艺人会发现我们在地文化的更多价值和可能性，那么，文化自信也就自然而然来了，他可以重拾这个文化，保护这个传承，又可以赚钱来养家糊口。
但是，你也会听到其它不同的声音，包括西方很多人类学家在内，他们会说你一定要保持传统文化，要保持传统的生活方式，比如牧民不能用机器，或者耕田的时候你还是要遵循传统方式去耕种……我觉得说这些话的人真的很不负责任，他们过着现代生活，享受着高科技和各个方面的优势与便捷，为什么偏要要求我们这样去做？我觉得这是很不公平的，我们都希望获得舒适的生活状态，这是人人都可以追求的事情。而手工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如果你既可以传承这些传统文化，又可以实现经济上的价值，那自然而然你就觉得这个是有真正的价值的。
既然我成为了一个“守艺人”，我怎么让他们看到手工艺的价值？又怎么做可以把手工艺人的产品进行转化，进而获得商业价值？或者是怎么去推销这些产品，怎么去守护手工艺呢？
在这张图片上，我是们一尊莲师佛像的销售价格，每一尊佛像的大小看上去一样，但是价格都会不一样，因为材质和细节工艺都不一样。因此，我们接收订单时，会给客户们提供一个价格区间，直到完成之后再确定实际价格。
大家第一眼看到这个价格，会有什么感觉？对，我也觉得好贵呀！那为什么我们内行人觉得不贵呢？觉得贵，是因为没有确立一个合适的产品定位与客户定位，如果你找到一个真正了解你、欣赏你的人，你就自然而然觉得不贵了。所以，产品定位和客户定位的确立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艺术行业、手工艺等产业。
在我回国后，我们的手工作坊做了将近三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销售量都来自北京、上海、广州、香港等一线城市，只有百分之九来自我们藏区。还有一个现象是，供养我们产品的人百分之四十八以上都是佛教徒，他们本身对佛教有很大的信仰，或者是有一定了解。
所以这也是很重要的，我们怎样去了解客户，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是如何看待我们的产品，或者他们需要什么样的东西，他们在意的又是什么……这些都很重要。
在这个世界上，缺的不是低价的佛像，你可以在大街上，比如成都的武侯祠看到几十块甚至几块钱的佛像，所以好像也不是价格的问题。我之前也曾犹豫过，因为我自己买东西时也会考虑价格，但是我现在觉得，缺的不是低价的产品，缺的是真正了解我们的产品、适合我们的产品的那个人。
我们家祖上八代都是手工艺人，我爸爸从七岁到现在五十多岁，四十三年都在做这一件事，他不带孩子，不放牛，不看田，也没有照顾过我们，他只是做佛像。我的弟弟也是，从初中毕业以后就从事这些，销售方面他们问都不想问。他们除了做手工艺之外其它什么都不想管，这种专注、固执、甚至痴迷的状态，让他们成为了一个个杰出的手工艺人。
我们制作的佛像不是一般的佛像，而是利玛铜的佛像。在藏区，这种传统工艺除了我们一家，没有人在做了，因为这个工艺非常难。一尊佛像的工期大概是半年，一个人纯手工完成，一个手工艺人如果没有十五年以上的功底，完全不能纯手工做出这样的佛像。所以，这需要非常有经验的手艺人，同时还要耐得住性子，像我这种性格就不行，我本身性格就过不了关。我们的手工艺人都是佛教徒，不抽烟、不喝酒，他们为人都非常好。像我的父母，他们虽然是俗人，但很看重修行这件事，每年都会闭关三个月，去年我生孩子，一回到家他们就去闭关了。
如果平均算下来，每个人一年大概能做一个半的佛像，我们每年做的佛像不会超过四十尊。大家以为我们做的佛像非常多，其实不然，大部分的时间只有二十尊到三十尊佛像。一尊佛像要做三次，先做一尊泥塑，再塑一尊蜡的佛像，然后做利玛铜的佛像，再篆刻，整个过程都是纯手工制作，完成全部工期需要半年的时间。
我们的手工艺，不仅是当地人认可，像年耶鲁大学专门邀请我和我们的手工艺人，到美国史密斯协会、Rubin博物馆、Lhatse图书馆等各个地方做手工艺鉴定、现场的演示等。
我常常问父亲，为什么这么固执？为什么这么追求完美？他对我说，我们的生命再长，也不会超过一百岁，但是我们做的佛像，几个世纪后还会存在。“所以，我可以做一个很烂的人，但我绝对不会做一个坏的佛像。”我的父亲不太爱说话，但有时候一说出来就很经典。
我会怎么给我的顾客们讲这些故事呢？就用短片和图文去讲述。比如说泥塑的制作过程，菩萨的故事，菩萨讲话的系列等，让它变得更有趣、更有教育意味，让它看上去不是推销，更多的是学习或了解新鲜事物的一个机会。
除了佛像系列，我们也在做一些大众能接受的文创产品，利用做佛像的工艺、材质和民间故事。
还有一个趋势就是，这个手工艺售卖的不只是产品，更多的是大家在意手工艺本身。所以，从三年前开始，很多人到宗萨来体验手工艺的全过程，和当地人一起学习交流。我们在这种被动的状态下，做了一系列的体验课程，每年为很多外地人定制各种手工艺的体验课程，比如唐卡、黑陶、编织、彩绘等。
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一种传播在地文化的方式，因此，我们家楼下现在是做泥塑的空间，楼上是手工艺作坊，后面还有一个大的菜园，可以体验那种田园生活。
今天便分享到这里，谢谢大家！
策划/李尕也
摄影/若尔盖摄影小组
剪辑/南夸太
文案/盒子
合作藏地当代女性力量为主题系列演讲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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