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卡价格飙升，成为收藏新贵。面对唐卡，有人看到金钱，有人看到民族艺术，我看见的则是一群在浮躁喧嚣的都市中固守初心、静心作画，并以画作来弘扬佛法、传达正能量的民间画师。
唐卡画室一角。逆光中的唐卡呈现出斑斓的色彩、神秘的气息，这幅唐卡的上色工作刚进展到一半，最关键的“开脸”（佛像面部勾画和上色）环节要留到最后，由技艺高超的画师完成。
梦椒是一个内心清晰、活得明白的女子。走出大学校园后，她先是进了黑熊救护中心“救熊”，后来去了西西弗书店“卖书”，前些日子打电话，她已经在和一群藏族民间艺人一起画唐卡了。
我听梦椒说过，她从小爱画画，后来拜师大慈寺的师父学习画佛像，所以，虽不曾进入科班学习，但她的功底已经非常扎实。她将自己的画作放到网上和红瓦寺的一间素餐厅售卖，用卖画所得布施行善，并因此与一位活佛结缘，参与到活佛的莲花生大师千幅唐卡的项目工作中。
最快中的最慢
我去看梦椒他们画唐卡。在茶店子公交站坐路，在高新西区的大道与厂房间兜兜转转，英特尔、富士康、拓普、TCL、扬天、康弘、迪康、迈普、东软、前锋……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企业从车窗外纷纷闪过，提醒我是在高科技的世界里穿行。
唐卡画室就在高新西区这座现代化厂房的三楼上，处在高科技企业的重重包围之中
按照梦椒给出的信息，我在西源大道正港路口下车，这里也是一家高新企业的厂区，梦椒他们的唐卡画室就在厂房三楼上，刚搬过来不久。之前的画室潮湿阴暗，条件很差，不利于唐卡的保存，这家工厂的老板得知情况后，免费提供厂房供画师们使用，让画师们有了稳定的创作空间，他们将在这里驻扎至少3年，直到这一项目完成。
这片厂房的外观与一路上的高科技企业并无二致，梦椒引领我走进其中一个单元，四壁被刷成了明快的藏黄色，顺着黄色的甬道扶摇直上，三楼的开阔空间被分割成一间间小画室，莲花生大师降生、悟道、弘法的精彩故事就在这里无声上演。
梦椒推开其中一间画室的门，一种矿物颜料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约摸十余平方米的画室里，色彩鲜艳的颜料盘摆满了多层木架，五个画架错落林立、面门背窗，每个画架都配置了一盏台灯，在窗户光和灯光的逆光照耀之下，画布上的物象和色彩斑斓而生动，仿佛清冷画室里浮起了一朵朵彩云，浮现出一个古老年代的鲜活世界。
在画师的笔下，奇幻的图景得以生动呈现。
一个画师端着瓷盘，正用石杵和手指研磨颜料，为了让颜料调和均匀，他需要研磨很长时间。另四个画师端坐在画架前，一手端颜料、一手握画笔，或勾线、或着色，安静、专注，时光在这里变得缓慢了。小小唱佛机流淌出的优美唱诵盈满画室，将人带进那遥远而神奇的世界。
梦椒说，在已经完成前期画稿设计的情况下，完成这样一幅约73x厘米的唐卡的上色，仍需要数月时间。唐卡起源于西藏古老的苯教兽皮绘画，为传教布道而生。在这个高科技密集、几分钟就可以生产出一台笔记本电脑、Iphone、Ipad的区域，却有一群画师以最古老的方式在方寸之间精耕细作，在最慢与最快、最传统与最现代之间，一种超现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幅莲花生唐卡
在此主持工作的是来自甘孜州色达县五明佛学院的索达堪布，堪布平和、幽默、开朗，但基本不会汉语，无法沟通。好在梦椒已经对这里非常了解，据她说，莲花生大师是藏传佛教最伟大的成就者和开创者，被人们尊称为第二佛。
为了让人们能接触并了解到莲花生大师的传奇经历和不可思议的弘法事业，由此对大师生出崇敬和信心，同时也为了让优秀的民族绘画艺术得到弘扬，甘孜州石渠县扎格龙寺的才让多吉仁波切发起、主持了莲花生大师千幅唐卡的绘制项目。仁波切意图借助这一艺术瑰宝再现莲花生大师的应化因缘，也藉此表达佛子们对莲花生大师作为众生依怙的感恩之心。
精美的唐卡仿佛漂浮在清冷画室里的一朵朵祥云，呈现出一个古老年代的鲜活世界。
这是一个系统工程。仁波切从年便开始组建团队，组织学者根据权威的《莲花生大师本生传》改编出唐卡剧本；召集画师讨论画风，设计画面；根据《藏传佛教造像度量经》描绘佛像，再依次添上服装、璎珞及法器，在佛像周围铺设展开山水、行云、花草、鸟兽和房屋，忠实再现故事风貌；借助现代打印技术将画稿转印到画布；恪守传统规制，采用金、银、玛瑙、珊瑚、绿松石、孔雀石、朱砂等珍贵的矿物宝石和藏红花、大黄、蓝靛等植物颜料，为唐卡上色；撰写配文，修正和微调色稿……
时光荏苒，倏忽六载，目前他们已经圆满完成了多幅唐卡的线稿描绘，进入了我看到的设色工作，预计到年，余幅唐卡的绘制才能大功告成，前后历时长达10年，而这一切都不为任何商业利益。
绘制唐卡的传统颜料包括金、银、珍珠、玛瑙、绿松石、孔雀石、朱砂等矿物颜料和藏红花、大黄、蓝靛等植物颜料，基本颜色是红、黄、蓝、绿、白，可存放千年，历久弥新。
我知道，藏族唐卡艺术分为三大流派，较为人熟知的是“热贡唐卡”，流行于青海省黄南州同仁县的隆务河谷。眼前的莲花生千幅唐卡作品则采用了流行于四川康巴藏区的嘎玛嘎孜画派，其特色是施色浓重，对比强烈，大胆使用金银色，画面富丽堂皇，同时又滋润、清丽、雅致，视觉效果非常独特。该画派在画面构成上非常创新，它打破了单一对称的几何分割，融汇了更多的视角镜头，近景、中景、远景运用娴熟，画面层次丰富、错落有致。
嘎玛嘎孜画派的另一特色是对汉地传统工笔绘画的吸收运用。史料记载，当年噶举派大宝法王作为明朝永乐皇帝的国师时，曾将汉地的工笔画技法带回藏地，与传统唐卡相融合，创新了嘎玛嘎孜画派。我知道工笔正好是梦椒的强项，她的加入无疑为整个团队增添了新鲜血液。于是，在色彩浓烈的藏式佛像、瑞兽、祥云、法器等繁复图式中，我发现了一处鸟语花香的清新线描，纯正的工笔画风格，独特、新颖却又与整体画面和谐相融。
都市里的唐卡画师
我曾经去过两次嘎玛嘎孜画派的故乡、藏地三大文化中心之一的甘孜州德格县，领略过八邦寺壁画的精美绝伦、印经院雕刻经版的师傅们的心灵手巧，而这批绘制莲花生大师唐卡的画师们，几乎全部来自德格和与之相邻的西藏江达县，沿袭了纯正的嘎玛嘎孜画风。
绘制唐卡的传统颜料包括金、银、珍珠、玛瑙、绿松石、孔雀石、朱砂等矿物颜料和藏红花、大黄、蓝靛等植物颜料，基本颜色是红、黄、蓝、绿、白，可存放千年，历久弥新。
梦椒说，除了她和另一个汉族女子，几十位画师都是藏族，除了家属，都是男子，大多数人都没有接受过学校教育，自幼师从民间艺人，言传身教，在实践中学习和提高。传统的唐卡艺人，手艺传里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现在这一规矩早就被打破了，不仅传给女子，也传给汉族，所以梦椒才得以在这里学习画画。因为项目周期长，有的画师一家三口都来到团队，老公画画，老婆上色，小孩上学，其乐融融。
传统的唐卡画师禁忌很多。绘制唐卡之前7天，忌房事、荤腥；早上起笔之前要煨桑祷告：“我绘三宝身语意所依，广行利乐自他诸善业……”晚上收笔也要念经。这些戒行和仪轨是为了让画师保持清明的心性和良好的定力，令笔端线条流畅、充满灵性。现在的年轻画师们似乎不再拘泥于这样的仪轨了，对他们来说，这更多是一份工作。
绘制工序：上色
令我感动的是年纪稍长的画师阿翁，空间狭小、条件有限，他却将画架一侧的木架最上层布置成了一个迷你佛堂：摆放着净水、供果，燃着藏香，播放着佛经，而正中供奉的正是莲花生大师，墙壁上贴着千幅唐卡之一、莲花生大师降生图完成稿的印刷品，画面奇丽，充满祥瑞之气。相信有了大师的加持，有了这份虔诚心和恭敬心，他的画作应该更加精彩。
看画师们画唐卡，最令我惊异的，是他们需要天天“吃颜料”：为了制造流畅的晕染效果，他们需要将蘸有颜料的画笔放入嘴里，用口水来舔湿笔锋。这也是梦椒初学唐卡时最大的障碍，“唐卡颜料里除了矿物和植物颜料，还要添加牛胶来调和，以增加黏稠度，就有点异味。一开始觉得颜料脏，很恶心，堪布说这是画唐卡必须要过的一关，我不信，试过用纸巾吸水代替口水来稀释颜料，效果确实很粗糙，用口水就细腻自然很多，后来才慢慢接受了。”梦椒说。
画师正将蘸有颜料的画笔放入嘴里，用口水来舔湿笔锋、稀释颜料，这是唐卡绘制中长期沿用的古老方法。
这是沿袭上千年的方法了，藏族画师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说老画师们都身体健康，并无大碍。而我看到的资料，很多矿物颜料有毒性，常年画笔入口，对身体特别是胃有伤害，所以有的画师初学时会肚子痛、拉肚子。从某种程度上说，画师们是在以自己的健康为礼物向莲花生大师致意。另外，因为口水成为辅助颜料，在这里，抽烟喝酒都是被禁止的，“那样的话口水会坏掉，唐卡画师不能那么做。”一位画师说。
相由心生，因为心中有佛，每一个画师看起来都那么和善、温暖，令人愉悦。唐卡价格飙升，成为收藏新贵。面对唐卡，有人看到金钱，有人看到民族艺术，我看见的则是一群在浮躁喧嚣的都市中固守初心、静心作画，并以画作来弘扬佛法、传达正能量的民间画师。
关于唐卡
老唐卡中的莲花生大师形象（四川省博物院藏）
行走在藏地，每位受过传统训练的唐卡画师都会向你讲述这样一个传说，吐蕃王松赞干布用自己的鼻血画出护法女神白拉姆，成就了世上第一幅唐卡。唐卡是藏语音译，意为绘画或刺绣在布、绸或纸上的彩色卷轴画，已有长达多年的历史，是富有藏族文化特色的优秀画种，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佛教传入西藏后，人们在研究佛教著作的过程中，揣摩佛祖人物的相貌与气度，并将佛经中的名人大事通过绘画的形式记录到墙面、布面、羊皮上，这也是唐卡艺术诞生的根源。到了明清两代，中央*府加强了对西藏的治理，汉藏文化交流随之增多，唐卡艺术在材料质地和绘画技术等方面达到一个新的高峰。这个时期的唐卡，数量明显增多，并形成了不同风格的画派，共同特点是用笔细腻，风格华丽，构图合理，线条精细，着色浓艳，是典型的工笔彩画法。
唐卡的质地多种多样，多数是在布面、绢面和纸面上进行彩画，还有许多刺绣、织锦、缂丝和贴花等织物唐卡。刺绣唐卡是用各色丝线绣成，凡山水、人物、花卉、翎毛、亭台、楼阁等均可刺之于绣。织锦唐卡是以缎纹为经，数色之纹为纬，间错提花而织造。贴花唐卡则是用各色彩缎，剪裁粘贴在织物上，组成人物和各种图案。
唐卡的题材是多方面的。除了大量包含佛教内容的唐卡，还有不少取材于中国西藏社会历史和生活习俗的历史画和风俗画，也有反映藏医藏药和天文历法的科学唐卡。反映中国西藏历史的唐卡有三类：第一类是通史，作者把西藏各个历史阶段的重大事件，一件件地描绘出来，并加以必要地文字说明，形成一部完整的历史；第二类是断代性的，即描绘某一历史阶段的几个重要片断，说明有关的历史事件；最后一类是人物传记唐卡，即表现某个重要历史人物（包括宗教人物）的一生。
科学唐卡中内容最丰富的要数藏医藏药唐卡，包括医学原理、人体结构、经络穴位、医疗器械、各种药物等内容。天文历法唐卡则是忠实地记录了人们对宇宙构成、日月星辰变化、季节变化等宇宙观念的认识程度，比如布达拉宫收藏的天体运行图，每个行星分别画有象征十二天宫的动物图形，均按各自的轨道有规律地运行。
欢迎订阅《读城》杂志，点击最下方“阅读原文”
原载/《读城》年12月生活美学
图文/邓平模主编/付强统筹/刘浩英
设计/杨焰制作/马文佳
↙欢迎订阅《读城》杂志，点击下方“阅读原文”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